創造全世界第一個試管嬰兒的英國鵬府醫院因為不堪連年虧損,已轉手他人經營,在商業掛帥的醫療市場,人性化的經營能有多少喘息的空間呢?
秋天,溫柔的陽光在英國的草原,灑下令人無法直視的金黃:懷著朝聖的精神,車子載著我們直奔劍橋市外的鵬府醫院(Bourn Hall Hospital)-創造全世界第l個試管嬰兒的科學家勞勃‧愛德華(Robert Edwards)工作的地點。
愛德華博士甫自美國開會回來,聽說有遠道自台灣來的醫師來看他,雖然一身疲憊,仍然在不及安排預約的情況下,欣然敞開心門,暢談他的科技人生,而我也有幸成為第一個與這位偉大科學家面對面交談的台灣生殖醫學工作者。也開啟了我們之後多年的忘年情誼。
那張臉,怎麼形容好呢?那張由於二十幾年來不斷在媒體曝光,而使歐美人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如果不是經歷世事如此豐富,怎麼會自負又謙和,充滿智慧又滿佈著天真好奇,嘴角爬滿老人的皺紋,又點綴著孩童的笑意?
進三十年前當愛德華博士與史德托醫師的心血結晶--全世界第一名試管嬰兒露易絲布朗誕生之際,這兩位最佳拍檔立即名震遐邇,成為全世界新聞媒體追逐的對象,也成為所有不孕症夫婦心目中的神祇。今年夏季,活潑可愛的露易絲在英國歡渡她的十歲生日,也證實這項科技在數十年內遍傳歐美大陸,甚至亞洲、共產國家,替無以計數的不孕家庭挽回了他們悲慘的命運。
然而謙和儒雅的愛德華博士,在實驗室內的心血結晶--全世界第一個人類受精卵,自此所掀起的生殖科技革命,和連帶而來的「美麗新世界」,所引發的種種爭論與變遷,卻遠非愛德華所能預見。生殖科技囊括的人工授精、性別選擇、精卵銀行、代理孕母、試管嬰兒、胚胎研究……不同技術層面所牽涉的不同倫理、社會法律甚至宗教問題,使愛德華成名後就不得不暫時放下手邊的實驗室研究工作,奔走於全世界各國,出席各項重要國際性會議,參與科技政策制訂。近年來,他更拾起另一把劍,開始著書立言,期望透過文字傳播,將科學家的人文關懷傳之久遠。
這次訪談中最令愛德華低回的是他的親密友人史德托醫師多年前因攝護腺癌逝世,能言善道的史德托,生前從不忘在傳播媒體上盛讚愛穩華實驗室的幕後功勞,史德托過世了,愛德華也像痛失親人般哀悼他,他們倆未受現實利害浸潤的友誼,正如他們所創造的科技一樣歷久而彌新。
與這位銀髮閃著光輝的科學家暢談既往後,外子與我參觀了著名的鵬府醫院‧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坪,和醫院門口幾張散置的休閒桌椅對照之下,矗立在後方的鵬府醫院不像一所專治不孕症的醫院,倒像英國某個皇宮爵士的私宅,接待大廳色調優雅的沙發,等待訪客休憩疲憊的腳步,態度親和的護士隨時解答問題,熱茶、咖啡、廚房自置餅乾供應不斷,在有大理石壁爐、落地窗,和陽光陪伴的起居間裡,病人可以安適地交談、待診、織毛衣,鵬府賓至如歸的家庭氣氛,代替了一般醫院最常聞見的藥水味。
最重要的是,在這樣一所古老英式醫院,還有一個堅強的實驗研究部門,做為臨床工作的後盾,鵬府醫院延攬了劍橋大學的博士人才擔任胚胎研究工作,久未到實驗室操作的愛德華博士,在我們拜訪鵬府的當天,也一時興起,像孩子重拾舊時玩具般,守在顯微鏡旁,暫時當起人類最早期生命的守望者。
然而當愛德華邀我們共進午餐,透露了鵬府醫院即將因為不堪連年虧損,轉手他人經營的消息時,事實上我並不驚訝,在商業掛帥的醫療市場,人性化的經營能有多少喘息空間呢?愛德華的神色平靜,但我知道結束此地的醫療工作另覓他枝,必須經過多重的掙扎和與現實的搏鬥。科技不是萬能的,至少科技未使鵬府財源滾滾,這位英國科學家的人生哲學,對科技的尊重,怎麼不令醫療日趨商業化的台灣社會痛加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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